京八桥

雪山

母亲

乔鲁诺乙女。非爱情向。

灵感源自日剧《mother》

 

人类分为男人和女人,还有一类,就是母亲,这一类是我们无法明白的。

 

一月初,调职通知伴随着北海道的大雪飘进了家门口的邮箱,次日我便收拾行囊登上前往那不勒斯的飞机。虽然同样是冬天,但地中海沿岸的城市既没有雪,也没有寒风,甚至我一整箱御寒衣物在这里毫无用处,只能放在衣柜最深处挡灰。

锋面气旋在此时节频繁地活动,在我到达意大利时交接的女士便告诉我连日来都有降雨,然而我并没有想到冬季的雨也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,前一秒空气中还散发着午后阳光的暖热,后一秒雨珠便倾泻而下,将来往行人逼进了路边店铺。我试图与身材壮硕的大妈们争抢超市门口免费借用的应急伞,然而刚朝人群中迈出第一步,我新买的运动鞋便与不知谁满布灰尘的鞋底来了个亲密接触。于是我无奈地后退了几步站在角落,打算等雨小一些再离开。

身旁传来轻微的咳嗽声,我侧过头,瞥见一个身高只到我大腿的黑发男孩提着购物袋站在台阶上,半边肩膀已经被淋湿了。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打扰到了我,充满歉意地对我颔首,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雨之中。

 

汐华初流乃。

真正与他认识,是在一周之后,交接工作全部完成,我正式成为这所小学的一名班主任。五六岁的孩子们就像海浪一样,时而充满热情时而过于冷漠,而我就像是被海浪冲刷的沙滩,面对这种情况时有不知所措。

“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,汐华初流乃,”我视线随着学生们眼中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转向后排的一个角落,而那个黑发黑眸的混血男孩猛然抬起了头,却毫不作声。

“来讲一讲你的朋友吧。”我学着培训手册上说的那样,生疏地对他扯出了一个别扭的笑容。

这个男孩垂下了眸,冰冷的嗓音打破了满室寂静:“我不想说。”

他旁边的女孩立刻发出了冷笑,随即整个教室充斥了对他的嘲笑。

“连朋友都没有……”

“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货色还有脸来上学……”

“他长大了也会成为他妈那样的婊子!”

我明显感觉到了汐华初流乃有些低沉,虽然他还是那一副什么都与他无关的表情。而教室里杂声纷纭,童稚的嗓音吐露出最真挚最诚恳的恶毒,让我不寒而栗。我大喊着安静制止了这场闹剧,目光直直朝汐华探去,嘴唇张了张,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咽下了喉咙,发酵了沉默。

 

这一周剩下的三天,汐华初流乃都没有来上学。我有些担心自己那天的态度是否伤害到了他,于是从家校簿上找到了他的住址,在下班后顺路买了些烘培饼干往他家走去。

“……老师?”我站在他的家门口,门铃响了好几次,然而却没有人应答。或许是没有在家吧,我叹了口气转过身,紧接着他从坡道下爬上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,他身后远远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,似乎是他的母亲。

“汐华,你怎么这么多天没有……”我从台阶上走下,在看清他的脸的那一瞬间惊诧地收回了后半句话,蹲下身抬起手往他眼上覆盖的纱布触去,指尖停在他眼前几寸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他躲过我的目光,顿了顿又抬起头来,对我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:“没有关系,是……”

“是初流乃自己在广场摔倒了,”他身后的女人极力掩饰过自己的警惕眼神,抓起男孩的肩膀将他往房中推去,转过头有些歉意地朝我颔首,“不好意思,明天他会去上学的。”

那种违和感已经到了让我无法忽视的地步,于是在他们关上房门后,我抬起头再往二楼望去,一个年轻男人用窗帘半掩着脸朝我瞥来。

 

傍晚的时候我在咖啡馆里点了一份披萨,身侧的玻璃墙传来敲击的声音。我转过头去,那个男孩和我对视一瞬,便绕到门口走进来,坐到了我的对面。

“一份冰淇淋苏打,谢谢。”初流乃把五百里拉的硬币放在了收银台,回到座位上,“冰淇淋苏打是我最喜欢的食物。”

“冰淇淋苏打是饮料,不是主食。”我严肃地指出这一点,有些怀疑他瘦小的身材就是不好好吃饭所导致的。

他没有说话,慢吞吞挖起冰淇淋吃了一口。

 

自那之后,我和他相遇的次数越来越多。

无论是周末晚上在咖啡厅一起吃饭,还是平时放学后他留在我的办公室看图画书,都成为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约定。

他有时甚至会带来自己的小本子,给我念他所写下的热爱的事物。

“只写喜欢的,关于讨厌的只字不提,虽然是一种逃避,但是这样的话,我就有很多独属于自己的快乐了。”

熟悉之后我才发现,他并不像外表那样木讷呆板,反而有一种不可岂及的灵气。我有些好奇他的本子上都记录了什么,于是玩笑般地询问他:“可以和我分享你的快乐吗?作为交换,我可以带初流乃去想去的地方。”

他眼神闪烁,却在下一瞬变得有些黯淡:“妈妈会担心我的。”

“这样呀。”我眯了眯眼,发觉了他的谎言,但是没有说破。

 

二月三日,初流乃又没有来上学。下班后我从教室旁走过,余光瞥见他桌肚内的硬皮笔记本。

那不是初流乃很宝贝的记录本吗?我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会将本子忘在学校里,他平时都会小心翼翼地揣在衣服包里。

“自行车骑过时带来的风、广场上飞起的鸽子、澡堂里温暖的水雾……”我转过头去,初流乃在我背后站定,声音平静无波,“迁移的鸟儿、冰淇淋苏打……放学后办公室内的烘焙饼干。”

“想要去的地方…是北海道。”

我怔怔地看着他拿起本子,对我摇了摇手,身影在走廊中消失,我就驻足原地,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。

 

北海道的研究所打来电话,告诉我我的新项目被通过了,可以从意大利调职回日本继续我原本的工作。此时已是四月,北海道的天气预报仍在提醒居民小心倒春寒,而那不勒斯已经到了脱下外套的季节。

初流乃一周没有来学校了,我有些担心他。这一整天我都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家访,一直到八点半,太阳完全落山了,我才踌躇着出了门。

此时夜还不算深,路灯将小径洒满昏黄,月光如水流淌在空气中,而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道路上,将此刻映得孤寂却清明。初流乃家也不算远,十分钟左右,我便走到了他家门口,然而我按了好几遍门铃也没有人应答,往房内望去,也是一片漆黑。

或许是有事出门吧。我这样想着,开始慢吞吞地往回走。

当我走到小楼前方的垃圾堆处时,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声音,我愣在了原地,随后意识到什么,直直地冲了过去,将垃圾袋解开。

是初流乃,他被当做垃圾扔在了这里。

他抬起头,眼中的泪水淌下,然而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大大的、令我难过的笑容。

 

我将他带回了家,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份楼下超市买的速食披萨,终于忍不住上前摁住了他的肩膀,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我。

“听着,初流乃,我打算诱拐你。”

他懵懵懂懂地望了过来,看着我严肃的表情有些不安。我尽力地收敛起自己眼中的情绪,指尖却止不住地颤抖。

“老师,你会被抓去坐牢吗?”

“是啊,可能会吧。”

“牢房是用石头砌起来的,很黑、很冷,还有老鼠。”

“是啊。”我抱紧了他,将下巴置于他头顶,然而眼泪却不争气地从面颊滑落,将他发旋沾湿。

“不可以的。”他的手掌很小,但是很温暖,覆在我背上,轻轻地拍着。

“我只能做这些,可能是做错了,可能会让你难受……但是……”我闭上眼,声音愈发地坚定,“我想成为你的妈妈。”

初流乃猛地抬起头,我看见他的眼角泛起了红色,他像卸下盔甲一样再次扑进我的怀里,紧紧地攒着我的衣角。

“知道四月一日吗,”我顿了顿,“是可以说谎的日子。

“说谎吧。离开这个城市,去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,在那里我是你的妈妈,你是我的儿子……

“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,一辈子都要说谎。说得出口吗?”

我低下眼,与他额头相抵,哽咽着咽下了苦涩的泪水:“一辈子。从今往后的一辈子。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似的,能谎称我是你的妈妈吗?”

“初流乃,说得出口吗?”

初流乃看着我,狠狠地点了点头:“……妈妈。妈妈、妈妈……!”

 

他一遍一遍地哭喊着,声音像心碎了一样。

我紧紧地抱着他,仿佛抱紧了世界。


*摘录了《mother》台词

*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这一部剧,很震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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